秋鸿

关于《短裤党》中瞿秋白和杨之华的出场汇总

杨直夫(瞿秋白)和秋华(杨之华):

1、“啊,今晚上……暴动……强夺兵工厂……海军放炮……他们到底组织得好不好?这种行动非组织好不行!可惜我病了,躺在床上,讨厌!……”

在有红纱罩着的桌灯的软红的光中,杨直夫半躺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列宁著的《多数派的策略》,但没有心思去读。他的面色本来是病得灰白了,但在软红色的电光下,这时似乎也在泛着红晕。他这一次肺病发了,病了几个月,一直到现在还不能工作,也就因此他焦急的了不得;又加之这一次的暴动关系非常重大,他是一个中央执行委员,不能积极参加工作,越发焦急起来。肺病是要安心静养的,而直夫却没有安心静养的本领;他的一颗心完全系在党的身上,差不多没曾好好地静养过片刻。任你医生怎样说,静养呀,静养呀,不可操心呀……而直夫总是不注意,总是为着党,为着革命消耗自己的心血,而把自身的健康放在次要的地位。这一次病的发作,完全是因为他工作太过度所致。病初发时,状况非常地危险,医生曾警告过他说,倘若他再不安心静养,谢绝任何事情,那只有死路一条。直夫起初也很为之动容,不免有点惧怕起来:难道说我的病就会死?死?我今年还不满三十岁,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死了,未免太早罢?啊啊,不能死,我应当听医生的话,我应当留着我的身子以待将来!……但是到他的病略为好一点,他又把医生的话丢在脑后了。这两天因为又太劳心了,他的病状不免又坏起来了。当他感觉到病的时候,他不责备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健康,而只恨病魔的讨厌,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病”这种东西。

“啊,今天晚上暴动……夺取政权……唉!这病真讨厌,躺在床上不能动,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参加……”

直夫忽而睁开眼睛,忽而将眼睛闭着,老为着今天晚上的暴动设想。他深明了今天晚上暴动的意义——这是中国工人第一次的武装暴动,这一次的暴动关系全中国工人运动的发展……他这时希望暴动成功的心,比希望自己的病痊愈的心还要切些。是的,病算什么呢?只要暴动能够成功,只要上海军阀的势力能够驱除,只要把李普璋,沈船舫这些混帐东西能够打倒……至于病,病算什么东西呢?

他这时只希望今晚的暴动能够胜利。

“!!……”大炮声。

“啪!啪!……”小枪声。

直夫正在想着想着,忽然听见炮声枪声,觉着房子有点震动;他知道暴动已经开始了。他脸上的神情不禁为之紧张一下,心不禁为之动了一动。在热烈的希望中,他又不禁起了一点疑虑:这是第一次的工人武装暴动,无论工人同志或负责任的知识阶级同志,都没有经验,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他忽然向伏在桌上写字的他的妻秋华问道:

“秋华!你听见了炮声没有?”

秋华,这是一个活泼的,富有同情心的,热心的青年妇人,听见她的病的丈夫问她,即转过她的圆脸来,有点惊异地向直夫说道:

“我听见了。我只当你睡着了,哪知道你还在醒着!”

“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你听,又是炮声!”

“大约他们现在动手了。这一定是海军同志放的炮!”

“也不知他们预备得怎样……”

“你还是睡你的罢!把心要放静些!……”

“哼,我的一颗心去抢兵工厂去了。”

秋华本拟再写将下去,但因闻着炮声,一颗心也不禁为之动起来了;又加之直夫还没有睡着,她应当好好地劝慰他,使他能安心睡去,无论如何没有拿笔继续写下去的心情了。她将笔放下,欠起身来,走到床沿坐下,面对着直夫说道:

“月娟带领几个女工到西门一带放火,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啊啊!你好好地睡罢!我的先生……”

直夫沉默着,似乎深深地在想什么。

 

秋华这一次本要参加工作的,可是因为一个病重的他躺在床上。她想道:倘若我能把直夫的病伺候得好,他能早日健康起来,啊啊,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的亲爱的直夫!我的亲爱的老师!秋华真是爱直夫到了极点!她为着直夫不惜与从前的丈夫,一个贵公子离婚;她为着直夫不顾及一切的毁谤,不顾及家庭的怨骂;她为着直夫情愿吃苦,情愿脱离少奶奶的快活生涯,而参加革命的工作;她为着直夫……啊啊,是的,她为着直夫可以牺牲一切!

秋华爱直夫,又敬直夫如自己的老师一般。这次直夫的病发了,她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她的丰腴的,白嫩的,圆圆的面庞,不禁为之清瘦了许多。今天她本欲同华月娟一块去参加暴动的工作,但是他病重在床上,自己也的确不放心……秋华不得已,只得在家里看护病的直夫。

秋华这时坐在床沿上,一双圆的清利的眼睛只向直夫的面孔望着;她明白这时直夫闭着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沈思什么。她不敢扰乱他的思维,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扰乱他的思维。秋华一边望一边暗暗地想道:

“这个人倒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于我的温柔体贴简直如多情的诗人一样;说话或与人讨论时,有条有理,如一个大学者一样;做起文章来可以日夜不休息;做起事来又比任何人都勇敢,从没惧怕过;他的意志如铁一般的坚,思想如丝一般的细。这个人真是有点特别!……他无时无地不想关于革命的事情……”

2、这时秋华坐在床沿上,两眼望着直夫要睡不睡的样儿,心里回忆起她与直夫的往事:那第一次在半淞园的散步,那一日她去问直夫病的情形,那在重庆路文元坊互相表白心情的初夜,那一切,那一切……啊,光阴真是快啊!不觉已经是两年多了!抚今思昔,秋华微微地感叹了两声。秋华与直夫初结合的时候,直夫已经是病得很重了。但是到了现在,现在直夫还是病着,秋华恨不得觅一颗仙丹即时把直夫的病医好起来!秋华不但为着自己而希望直夫的病快些好,并且为着党,为着革命,她希望他能早日健全地工作起来。啊啊,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很可宝贵的人!……秋华想到此地,忽听见有人敲门,遂欠起身来,轻轻地走下楼来问道:

“是谁呀?”

“是我,秋华!”

“啊啊!……”

秋华开门放月娟等进来,见着她俩是很狼狈的样子,遂惊异地问道:

“你们不是去……怎样了?”

“唉!别要提了!真是恨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上楼去再说罢!”

秋华等刚上楼还未进直夫房子的时候,直夫已经老远问起来了:

“是谁呀,秋华?”

“直夫,是我,你还没有睡吗?”

“啊啊,原来是你,事情怎样了?”

月娟进到房内坐下,遂一五一十地述说放火的经过。直夫听了之后,长叹一声。

“糟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华插着说。

“你们晓得吗?我在这里睡在床上,听外边放炮放枪的情景,我感觉得今晚一定是不大妥当的。唉!没有组织好,少预备。”

室外远处还时闻着几声稀少的枪声,室内的几个人陷入极沉默的空气中。月娟觉得又羞又愤,本欲向大家再说一些话,但是再说一些什么话好呢?

3、秋华今天清早就到浦东开会去了。直夫的病现在略微好一点,所以她能暂时地离开他。直夫的病固然要紧,而对于秋华这党的工作也不便长此放松下去。秋华很愿意时时刻刻在直夫的身边照护他,但她要在同志面前表示自己的独立性来:你看,我秋华不仅是做一个贤妻就了事的女子,我是一个有独立性的,很能努力革命工作的人!但是虽然如此,秋华爱直夫的情意并不因之稍减。

秋华今天可说是开了一天的会。等到开完了会之后,她乘着电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了。她今天的心境非常愉快:第一,她今天做了许多事情;第二,她感觉到女工群众的情绪非常的好,虽然在暴动失败之后,她们还是维持着革命的精神,丝毫没有什么怨悔或失望的表现。她想道,啊啊,上海的女工真是了不得啊!革命的上海女工!可爱的上海女工!也许上海的女工在革命的过程中比男工还有作用呢。……真的,她常常以此自夸。第一,她自己是一个女子;第二,她做的是女工的工作。女工有这样的革命,她哪能不有点自夸的心理呢?

秋华有爱笑的脾气。当她一乐起来了,或有了什么得意的事情,无论有人无人在面前,她总是如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任着性子笑去。当她幻想到一件什么得意或有趣的事情而莞然微笑的时候,两只细眼迷迷的,两个笑窝深深的,她简直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今天她坐在电车上回忆起日间开会的情形,不禁自己又微笑起来。她却忘记了她坐在电车上,她却没料到她的这种有趣的微笑的神情可以引得起许多同车人的注意。一些同车的人看着秋华坐在那车角上,两眼向窗外望着,无原无故地在那里一个人微笑,不禁都很惊奇地把眼光向她射着。她微笑着微笑着,忽然感觉到大家都向她一个人望着,不禁脸一红,有点难为情起来。她微微有点嗔怒了,她讨厌同车人有点多事。

电车到了铭德里口,秋华下了车,走向法国公园里来。她在池边找一个凳子坐下,四周略看一眼之后,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这时微风徐徐地吹着,夕阳射在水面上泛出金黄色的波纹;来往只有几个游人,园内甚为寂静。杨柳的芽正在发黄,死去的枯草又呈现出青色来——秋华此刻忽然感觉到春意了。秋华近来一天忙到晚,很有许久的时候没有到公园里来了。今天忽然与含有将要怒发的春意的自然界接近一下,不觉愉快舒畅已极,似乎无限繁重的疲倦都消逝了。她此刻想到,倘若能天天抽点工夫到此地来散一散步,坐一坐,那是多么舒畅的事情啊!可惜我不能够!……秋华平素很想同直夫抽点工夫来到公园内散散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公园内的游人多,倘若无意中与反动派遇见了,那倒如何是好呢?直夫是被一般反动派所目为最可恶的一个人。直夫应当防备反动派的谋害,因此,他与这美丽的自然界接近的权利,几乎无形中都被剥夺了。倘若直夫能够时常到这儿来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那么或者他的病也许会早些好的,但是他不可能……秋华想到此处,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今天一天不在家,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了,我应当快点回去看一看。是的,我不应当在此多坐了!

于是秋华就急忙地出了公园走回家来。

在路中,秋华想道,也许他现在在床上躺着,也许在看小说,大约不至于在做文章罢。他已屡次向我说,他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地静养了。是的,他这一次对于他自己的病有点害怕了,有点经心了。他大约不至于再胡闹了。唉!他的病已经很厉害了,倘若再不好好地静养下去,那倒怎么办呢?……不料秋华走到家里,刚一进卧室的时候,即看见直夫伏着桌子上提笔写东西,再进上前看看,啊,原来他老先生又在做文章!秋华这时真是有点生气了。她向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气鼓鼓地向着直夫说道:

“你也太胡闹了!你又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病还没有好一点,你又这样……唉!这怎能令人不生气呢?你记不记得医生向你怎么样说的?”

直夫将笔一搁,抬头向着秋华笑道:

“你为什么又这样地生气呢?好了,好了,我这一篇文章现在也恰巧写完了。就是写这一篇文章,我明天绝对不再写了。啊,你今天大约很疲倦了罢?来,来,我的秋华,来给我kiss一下!千万别要生气!”

直夫说着说着,就用手来拉秋华。秋华见他这样,真是气又不是,笑又不是,无奈何只得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抚摩着他的头发,带笑带气地问道:

“是一篇什么文章,一定要这样不顾死活地来写呢?”

“这一篇文章真要紧,”直夫将秋华的腰抱着,很温柔地说道:“简直关系中国革命的前途!这是我对于这一次暴动经过的批评。你晓得不晓得?这次暴动所以失败,简直因为我们的党自己没有预备好,而不是因为工人没有武装的训练。上海的工人简直到了可以取得政权的时期,而事前我们负责任的同志,尤其是鲁德甫没有了解这一层。明天联席会议上,我们一定要好好地讨论一下。……”

“你现在有病,你让他们去问罢!等病好了再说。”

“我现在没有病了。我是一个怪人,工作一来,我的病就没有了。”

“胡说!”

“我的秋华!你知道我是一个怪人么?我的病是不会令我死的。我在俄文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我简直病得要死了,人家都说我不行了,但是没有死。我在莫斯科读书的时候,有一次病得不能起床,血吐了几大碗,一些朋友都说我活不成了,但是又熬过去了。我已经病了五六年,病态总是这个样子。我有时想想,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能带着病日夜做文章不休息。我的秋华!你看我是不是一个怪人呢?”

秋华听了他这段话,不禁笑迷迷地,妩媚地,用手掌轻轻地将他的腮庞击一下,说道:

“啊!你真是一个怪人!也许每一个真正的革命党人都有一种奇怪的特点。不过象你这样的人,我只看见你一个……”

4、至于史兆炎呢?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他是何等地想参加这一次的会!他是何等地想与诸位同志详细讨论这一次暴动的意义!但是他现在躺在床上,被讨厌的病魔缠住了。而杨直夫呢?医生说要他休息,老头子教他暂时离开工作,而秋华又更劝他耐耐性,把身体养好了再做事情。是的,直夫今天也是不能来参加这个会的。不要紧,他俩虽然不能到会,而会议的结果,自然有华月娟回去报告史兆炎,秋华回去报告杨直夫。这是她俩的义务。

5、大家正在讨论的当儿,忽听见敲门声。曹雨林适坐在门旁边,即随手将门开开一看,大家不禁皆为之愕然。进来的原来是大家都以为不能到会的,应当在家里床上躺着的杨直夫!这时的秋华尤其为之愕然,不禁暗暗懊丧地叹道:

“唉,他老先生又跑来了!真是莫名其妙,没有办法!……”

秋华真想走向前去,轻轻地打他几下,温柔地骂他几句:你真是胡闹!你为什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呢?你不是向我说过,你要听医生的话,听我的话吗?你不是向我说过,坐在家里静养不出来吗?你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子?但是此地是会场,不是家里!在家里秋华可以拿出“爱人”的资格来对待直夫,但是在此地,在此地似觉有点不好意思罢。

“你真是有点胡闹!我不是向你说过吗?”郑仲德说着,带点责备的口气。

病体踉跄的直夫似乎没有听到郑仲德的话的样子,也不注意大家对于他的惊愕的态度,走到桌边坐下。坐下之后,随手将记录簿抓到手里默默地一看:这时大家似乎都被直夫的这种神情弄得静默住了。会议室内一两分钟寂然无声。直夫略微将记录簿看了一下,遂抬头平静地向郑仲德问道:

“会已经开得很久了罢?”

“…………”郑仲德点点头。

“我是特为跑来说几句的。”

“那么就请你说罢!”

秋华这时真是有点着急:劝阻他罢,也不好;不劝阻他罢;也不好。他哪可以多说话呢?说话是劳神的事情,是于他的病有害的,他绝对不可多说话!但是他要说话,我又怎能劝阻他呢?唉!真是一个怪人!活要命!……直夫立起身来正要说话时,忽然感觉到坐在靠墙的秋华正在那里将两只细眼内含着微微埋怨的光向他射着。他不禁回头向她看了一眼,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怜悯秋华的情绪,但即时回过头来又忍压住了。他一刹那间想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要说话,我不得不说话!也许我今天的说话对于我的病是不利的,但是对于革命却有重大的意义。是的,我今天应当多说话!革命需要我多说话!……

直夫开始说话了。你听!他说话时是如何地郑重!他的语句中含蓄着倒有多少的热情!有多少的胆量!当他说话时,他自己忘记了他是一个病人。同志们也忘记了他是一个病人。真万料不到在他的微弱的病躯中,蕴藏着无涯际的伟大的精力!秋华这时看着直夫说话的神情,听着他的语言的声音,领会他的语言所有的真理,不禁一方面为他担心,而一方面感觉着愉快。啊,还是我的直夫说得对!还是我的直夫见得到!啊啊,他是我的直夫……秋华自己不觉得无形中起了矜夸的意思。

他说,“总罢工,事前我们负责同志没曾有过详细的讨论与具体的计划。”他说,“在总罢工之后,本应即速转入武装的暴动,乘着军阀的不备,而我们的党却没想到这一层,任着几十万罢工的工人在街上闲着,而不去组织他们作迅速的行动;后来为军阀的屠杀所逼,才明白到非武装暴动不可,才进行武装暴动的事情。可是我们还有一部分负责同志对于武装暴动没有信心,等到已经议决了要暴动之后,还有人临时提议说再讨论一下,以致延误时机。这在客观上简直是卖阶级的行为!……这一次的失败,大部分是因为我们的党没有预备好,也可以说事前并没有十分明白上海的工人群众已经到了武装夺取政权的时期……现在我们应当怎么办呢?我们应当一方面极力设法维持工人群众的热烈的反抗的情绪,一方面再继续做武装暴动的预备。我们应当把态度放坚决些,我们再不可犯迟疑的毛病了!……”

直夫说完话坐下了。他的面色比方进屋时要惨白得多了。当他说话时,他倒不觉得吃力,等到话一说完时,他呼呼地喘起气来了。他累得出了一脸冷汗。可怜的秋华见着了他弄得这种神情,不禁暗暗地叫苦。她想道,他今天累得这个样子,又谁知他明天要变成了什么样子呢?哼!没有办法!……郑仲德听了直夫的一篇话,不禁眉头展舒开来了,不禁脸上呈现着笑容了。他点一点头,向大家说道:

“直夫的意见的确是对的!……”

静默的曹雨林回过脸来,向与他并坐在一张长凳子上的秋华轻轻地说一句:

“还是直夫好!”

秋华很愉快地向他笑了一笑。

 

6、“哈哈!……阿哥!直夫!……哈哈!真有趣!……”

躺在床上的杨直夫听见楼梯响和这种笑声,知是秋华从外边回来了。秋华跑进屋时,一下伏倒在直夫的怀里,还是哈哈地笑得不止。直夫用手抚摩着她的剪短的头发,慢慢地,很安静地问道:

“你今天又为什么这样高兴呢?我的秋华!你快快地告诉我!”

“哈哈!我想起那两个工人的模样儿真有趣!”

“别要笑了罢!哪两个工人的模样儿呢?”

秋华忍一忍气,这才止住不笑了。她于是离开直夫的怀里坐起来说道:

“你可惜不能出去看看!那工人真有趣呢!我在民国路开会回来,遇见两个电车工人,一个扛着枪,一个没有枪扛,大约是没有抢到枪罢,将一把刺刀拿在手里,雄赳赳地神气十足!他们都似乎高兴的了不得!他俩都穿着老长老长的黑呢大衣,你想想他俩扛着枪拿着刺刀的神气,好笑不好笑呢?唉!只有见着才好笑,你就是想也想不到那种味道。”

直夫微微地笑了一下,抬起头来,两眼向上望着,似乎在想象那两个电车工人的神情。秋华想一想,又继续说道:

“总工会门前的大红旗招展得真是好看!也万料不到我们现在居然能够弄到这样啊!”

直夫不等秋华的话说完,遂一把又把她抱在怀里,很温柔地然而又很肯定地说道:

“秋华!你别要太高兴了!帝国主义者,军阀,资本家,买办阶级,一切的反动派,他们能就此不来图谋消灭我们了吗?我们前路的斗争还多着呢!什么时候我们的敌人全消灭完了,什么时候我们的目的才能达到……”

秋华沈默着。

“秋华!”

“什么,阿哥?”

“我们来唱一唱国际歌罢!”

“好!”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拚命做一次最后的战争!

旧世界破坏一个彻底,

新世界创造得光明。

莫道我们一钱不值,

我们要作天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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